本期推送21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國家教育咨詢委員會委員楊東平的發言全文
很高興有機會在十九大以后，就教育發展和改革問題和大家做一個交流，我先回應一下今天各位嘉賓的發言。上午有嘉賓提到教育決策的差異化，過去我們沒有特別重視到，在中國那么大的國家，區域和城鄉差別很大，所有的政策都是一個政策，編制、經費、課程、評價都是一個標準，這肯定是有問題的。在國外，地方化、差異化是通過地方自治來實現的。我們中國沒有這個制度，那么我們各種制度、規劃如何避免一刀切?用一個指標指揮全國，這是非常重大的問題。避免一刀切的統一號令不僅對農村貧困地區，其實對于上海、江蘇、浙江等發達地區也是不太公平的。在梯度發展的概念中，這些地方完全可以先行一步，實行更加寬松的教育改革，從而發展出與內地完全不同的教育形態。這是很有可能做到的，我們要有這個概念。另外尹主任提到，需要重新認識教育質量，必須要這樣。因為我們現在談不平衡的發展，暗含對現狀的承認。上好學、上名校、高學歷，是在傳統質量的概念中，但今天中國的教育不僅面臨不公平和質量低的挑戰，還面臨更重要的來自于未來的挑戰。怎么培養下一個時代的人?今年高考期間有兩臺考試機器人參加了數學考試，機器人都可以參加高考了，我們還在拼命培養考試機器?我們是算不過機器人的。所以對于我們現行這套教育教學模式，如果沒有一個深刻的批判和反省，還是在原有的框架下來思考問題，其實是非常危險的。
我今天的發言就是圍繞“創新”這個主題。我們知道，人民群眾對現行教育的不滿意，既包括對爭奪名校資源、摻水摻假高學歷，也包括對現行教育體制的不滿意，大量學生用腳投票，走出國門。
現在很多家長，尤其是新一代白領家長清楚地知道這種教育是不好的，讓孩子從小背負很大的負擔，比成人還大的負擔，不忍心。但想找到一所善待兒童的地方，找不到，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國際學校一定程度上可以滿足需求，但學費要一年三十萬。一個善待兒童的教育就那么昂貴嗎?所有明星主持人都是把孩子送到這類學校，知道在這類學校兒童會得到正常的對待，會比較快樂，會全面發展，保證睡眠，保證健康。為什么我們的教育尤其是小學連這些最基本的功能都扭曲了?如果我們對教育的發展、教育的質量，還停留在這種框架下，那就跟現代化的理想背道而馳了。中國的基礎教育第一步需要的是正?；?，學校像學校，老師像老師，家長該干嘛干嘛，別天天都是瘋魔的樣子，小孩也是痛不欲生。這種情況若是不改變，不從應試教育突圍，教育再發展，也難以實現國家目標。
怎么改變這種現狀?除了評價制度要改變之外，一個重要的方面是建立教育的多樣性、選擇性、豐富性，這是基礎教育改革非常重要的目標。我們面對的是千校一面、整齊劃一這樣一個現實。這些年來我們缺少了一個改革——中小學辦學體制改革，在90年代，實行過一輪辦學體制改革，但基本上還是公辦教育的單一體制。那一輪辦學體制改革在當時教育產業化的背景下，是以產權改革為核心概念，就是轉制學校，公辦學校轉成民辦學校，轉成高收費的學校，這個改革在2005年左右被叫停了。此后，中小學領域就沒有體制改革這個概念了，只剩下了一個課程改革。新課改搞了十多年，課程改革當然很重要，但我認為，如果我們的改革永遠局限在課堂里，而沒有到學校層面，這個改革的有效性也是要打一個很大的問號。
如果放眼世界，其實公辦學校比較刻板、比較劃一、比較缺乏活力，這都是共性，都在通過改革的方式激活公辦學校。在西方國家，90年代以來，中小學改革的核心領域，或者關鍵措施是學校體制改革，而不是課程改革。最著名的就是美國特許學校制度，特許學校與英國自由學校都是一個概念，政府仍然全額撥款，在不改變學校公辦性質的情況下，把它委托給一個教育集團體來管，跟我們委托管理這個概念非常接近。這些創新型學校，一類出現在特許學校，像著名的“56號教室的雷夫”、kipp學校，是把一批最薄弱的貧民窟的公辦學校拿出來讓教育家去做實驗，再壞也壞不到哪去了，所以公辦體制改革非常有效。英國也模仿這個制度，創辦了幾百所自由學校。
我特別想要介紹的是臺灣的教育改革，臺灣的教育改革在很多方面可以為我們借鑒，譬如說在臺灣，義務教育階段是沒有擇校的，其小學和初中在義務教育階段非常均衡，他們問我們：“什么叫小升初?”，他們沒有“小升初”的升學競爭。臺灣已經開始實行十二年義務教育，十二年國教，這個問題就嚴重了。因為義務教育就意味著均衡化，就近入學、消滅學校差距，這就意味著要消滅一批歷史悠久的高中名校。所以，圍繞十二年制義務教育兩派爭論非常激烈，一派認為要保證精英學校的地位，總要有一批學校是培養精英的。另外一派就認為不管有沒有這些學校，前5%、10%的精英學生是客觀存在的，平均分配在不同的學校，對提升學校的整體水平更好。因為精英集中在一塊，還是形成一個小寶塔，有些學生就容易被壓抑。所以這派叫“均優派”，不是否定優秀，而是讓精英學生分派到不同的學校，而不是集中到幾所學校。最后的方案是折中，給各種名校保留一定比例，考試錄取的名額逐年減少。
在北京、上海這些已經普及高中階段的地區，高中教育均衡發展這個概念需要提出。在高中階段名校既得利益如此之大，教育部提名示范高中指標下放應達到50%，北京說下放到30%，據我們的調查是18%左右，還有很多是下放給自己所屬高中。本來重點高中學校是不允許舉辦初中的，這個規定在北京市全面突破，市重點高中學校全部都舉辦了初中，上海好像還沒有。所以高中階段均衡發展目標如果提出來，會是一個很大的改變。
通過中小學辦學體制改革來增加教育的豐富性和選擇性。臺灣在2004年12月通過了一個新的立法，叫“實驗教育三法”，即三個實驗教育法。一個叫“非學校形態的實驗學校”就是“在家上學”合法化，大家知道“在家上學”也是世界范圍內新的教育形態，它可以彌補公辦學校的不足，有它的一些特點。中國“在家上學”已經形成了一個很大的群體，增長速度也很快。第二個叫“公辦民營”，允許一部分公辦學校交給民辦力量來管理。第三個叫“學校形態實驗教育”，指公辦學校舉辦實驗學校。規定很明確，每一個縣區市可以拿出不少于5%，最多10%的公辦學校實行實驗教育，就是教育家自己提出一套教育方針、教育思想、課程設計、學制等等，經批準實行實驗教育的學?？梢圆蛔裱F行教育立法，做你想做的事?，F在臺灣的實驗學校也已經非?；钴S。中國體制外的實驗學校也非?；钴S，已經構成了一種新的教育生態，全國至少也有幾十所，都是小規模的創新型學校。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是屬于“非法辦學”，還沒有資質。臺灣的這類學校原來也都是非法的，直到2004年12月立法以后，全部合法化。
所以作為一個政策建議，我們要開放民間辦學，要把辦學的門檻降低，就像鼓勵大學生創業一樣。我們現在雖然有民辦教育法，但是這些設置都是門檻非常高的，目的在當時主要是為了招商引資，吸引資本家辦學，規定辦學校的土地面積、資金、保證金都非常高，這些是一個普通的書生、教育家不可能實現的。我們應該通過類似臺灣的實驗教育條例，打破體制的障礙，讓更多有志于教育的年輕人、家長、社會力量，能夠來辦學，從而重新恢復中國作為一個教育古國的文明之光。真正的教育創新只會產生在這些學校，這是一種體制性的優勢。
現在，美國還有一類學校，如：Altschool是由高科技企業家創辦的，采用全新的理念和技術來辦新的學校。我想說的主要就是開放辦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