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2014年11月7日《新華日報》上發表了一篇以“大學圖書館何必競奢華”的評論文章,批評一些大學圖書館建得像五星級賓館一樣。它引發我們思考,大學圖書館是什么?是自修室嗎?前段時間看到山東大學圖書館安裝了排位機,自動分配學生自習,深受學生的歡迎。是藏書樓嗎?熊丙奇在《中國青年報》上發表文章,說大學圖書館評估的時候強調“生均100冊紙質圖書”,某高校即使有300萬冊電子書,也還是要完成200萬冊紙質圖書的指標,所以只得到處拼湊。這一切不得不讓我們深刻反思“大學圖書館的昨天、今天和明天”,本文試以時間為主線,探討一下大學圖書館在大學以及社會中的地位問題。
大學圖書館的昨天——以藏書為中心的時代
大學圖書館最早是由一些人的捐贈起步的,然后慢慢形成了一個體系。那時,大學學術思想的延續主要是靠圖書館的藏書。以哈佛大學圖書館為例,其是美國最早的大學圖書館之一,是由1638年約翰·哈佛牧師贈送的380冊書和小筆款項起步的。那時大學圖書館的功能非常簡單,主要就是收藏功能和利用功能,其物理形態就是圖書館建筑、書庫、閱覽室和研究小間。由于它與學校師生的關聯度最大,所以它往往設置于大學的中心位置。因此19世紀末哈佛大學校長查爾斯·威廉·艾略特(Charles William Eliot)有一句名言,“圖書館是大學的心臟”(The Library is the Heart of the University)。
耶魯大學著名英國文學教授廷克(Chauncey Brewster Tinker)1924年在給畢業生的一次演講中說,大學有三大標志性要素:學生、教師和藏書,而其中最重要的是藏書。為此,安德魯·基奧館長在耶魯大學新建的斯特林紀念圖書館開館的時候,擔心過于豪華的建筑喧賓奪主,專門讓人在入口處寫下一行字,This is not the Yale Library.That is inside(這不是耶魯圖書館,圖書館在里面)。
一直到20世紀末互聯網出現為止,圖書一直是圖書館的主要收藏,流通(circulation)這個詞匯是圖書館工作的核心內容之一,如果我們把大學看做是一個生命體,圖書館是心臟,圖書是知識的主要載體,圖書館通過圖書借閱,向生命體的各個部位輸送新鮮的養分。因此,圖書流通激活了大學生命體的新陳代謝。
對大學圖書館而言,管理藏書是重要的使命之一。為了支撐教育與研究,就要收集新的資料并保存起來供未來利用。所以,空間問題一直是圖書館最大的挑戰。應對藏書增多的解決方案是興建新的館舍。而當單個圖書館無法應對無限膨脹的館藏時,大學之間就會聯合起來,建設聯合書庫。以前強調將副本送到聯合書庫,各大學仍保留自己的藏書,但在高度數字化以及聯合書庫無法滿足無限膨脹的藏書需求時,各大學不得不重新思考藏書儲存的方式?,F在歐美流行一種新的模式,即紙質書分藏(Shared Print)的方式,大學之間簽署共同管理協議,原則上不再收藏副本,只保留一本。于是“Shared Print Repository”、“Shared Print Archiving”、“Collective Collection”等分工收藏的形式應運而生。[5]
大學圖書館的今天——向數字化和合作交流轉型
首先通過有關數據來觀察一下大學圖書館的運行現狀。
美國伊薩卡戰略與研究部(Ithaka S+R)在2010年和2014年發布了兩次有關大學教師對圖書館認知度的調查。2010年發布的調查表明:圖書館的門戶功能有弱化趨勢,如科學家中只有10%通過圖書館開始他們的研究,而人文科學家中,這一比例達到30%。圖書館有三項基本功能:門戶、購買和收藏。根據伊薩卡戰略與研究部2003年、2006年和2009年的三次調查,大學教師對三項功能的認知度如下:大學圖書館的門戶功能有所下降,從2003年的70%下降到2009年的58%;購買功能穩步提升,從2003年的81%上升到2009年的90%;館藏功能則基本保持在70%。[6]就是說教師對圖書館門戶的依賴度有降低的趨勢,而要求圖書館購買自己需要的教學研究資源的需求上升,同時仍希望圖書館保持原有的館藏功能。
此外,伊薩卡戰略與研究部對2013年大學圖書館進行的調查表明,大學圖書館正在悄悄地發生變化,從重視本地紙質藏書向數字化未來轉變。根據對授予學士學位、碩士學位和博士學位大學的調查,針對“本地紙質書館藏建設的重要性比五年前降低”的提問,表示強烈支持的都在60%以上,其中可授予博士學位的大學最高,依次為可授予碩士和學士學位的大學??梢?,大學的研究層次越高對數字資源的依賴度也越高。[7]
伊薩卡戰略與研究部要求大學圖書館管理者對圖書館的六項基本功能進行排序。2013年的排列順序為信息素養、教學、購買、收藏、門戶、研究。而2010年的排列順序為信息素養、教學、研究、購買、收藏和門戶。[7]該對比表明,唯有信息素養功能的期待值2013年超過2010年,其他五項功能的期待值2013年都小于2010年,說明信息素養功能在大學圖書館的重要性有所提高,而對支撐大學研究的期待有所降低。
有些大學還與伊薩卡研究開展對比調研,如新西蘭的奧塔哥大學2011年發布了一項調查表明,圖書館的門戶功能、教學功能和研究功能都很重要,但購買和館藏更為重要。在上述五項功能中,該大學師生對圖書館未來門戶功能的期待最低,也就是說他們更信賴外部網絡的檢索工具如Google Scholar等。但是該調查報告提出了三點建議:一要積極支持奧塔哥大學研究群體,尤其是重視學術出版和移動技術等非傳統圖書館領域;二是擁抱新興信息管理挑戰,在數據管理等領域提供適當支持;三是將學術信息環境的研究作為日常圖書館業務的一個部分,并努力與國際和本地研究者的實踐和要求同步。[8]
大學圖書館是大學的動力之源。昨天,這一動力之源是作為圖書館核心的藏書體系,圖書館以藏書為主體,一切活動圍繞圖書展開?!皥D書館以資源為中心,學生借了他們所需要的圖書或視頻以后,就回去完成各自的作業了”。[9]圖書館設置書庫和閱覽室既是為容納藏書,又是為滿足讀者個體閱讀和個體研究的需要。
今天,當紙質館藏被數字館藏大量取代以后,是否意味著現代圖書館不需要實體空間了呢?20世紀八九十年代,美國加州地區發生了兩次大地震。那時加州州立大學正在計劃新建蒙特利灣分校,有人建議不要再建傳統意義的圖書館了,所以蒙特利灣分校開設了一個沒有藏書的虛擬圖書館。當時很多人都相信,物理形態的圖書館馬上就要消亡了。但2008年,該校1萬多平方米的新館建成開放。當時它的主頁上出現了“作為場所的圖書館”的大幅標語。
雖然今天已經很少有人質疑實體圖書館的重要性了,但我們到底需要什么樣的圖書館呢?隨著學術生產與流通方式的轉變、書刊資料價格連年上漲、商業出版機構由于大量學術資源版權掌控在自己手里而對出版物價格壟斷的現象日益嚴重,以及由于長期以來大學與社會經濟發展脫節嚴重,大學圖書館的地位有日益弱化的趨勢,人們為大學及其圖書館不再具有學術中心的優勢而憂心忡忡。由此,開放獲取運動在世紀之交應運而生。開放獲取運動的直接結果是機構庫的興起,于是,圖書館與機構庫以兩條線分別發展起來。圖書館關注的是藏書,而機構庫關注的是流動的知識,只有那些走在前沿的大學圖書館將兩者有機地結合起來。開放獲取運動不僅推動了信息的開放和共享,而且有力地推動了圖書館管理與服務的轉型,并催生了信息共享空間的發展。
閱覽室為主體的圖書館結構已不適應互聯網時代的發展了。在信息共享空間的引領下,全球出現了圖書館空間再造的熱潮。1992年在美國愛荷華大學出現了第一個信息共享空間,它把圖書館看成是一個交流空間,將電腦室、視聽室和閱覽室的功能結合在一起,于是各種形式的信息共享空間很快像雨后春筍般發展起來。當然其中也有反復,如2005年7月,美國德州大學把9萬本藏書搬出圖書館改建成24小時開放的信息共享空間的時候,引起很大的反響。[10]但今天在美國、在中國、在全世界信息共享空間已經相當普及,而且有了進一步的延伸和拓展。如學習空間、創客空間、聯合辦公空間等。
以前藏書空間的擴大意味著讀者空間的縮小,而現在正相反。[11]大學圖書館正在出現新的轉型機遇,如過去需要安靜的閱覽室,現在需要安靜空間的同時,還要創造討論和交流的空間;過去要求更多的書開架閱覽,現在要騰出空間,創造更好的學習環境;過去小組討論設施很有限,現在要設置更多的小組討論室;過去要求保持系科的資料室,現在很多大學圖書館關閉了小型資料室,而將藏書充實到總館或規模較大的圖書館里。
英國衛報于2013年報道了全球十個大學圖書館,紐約大學圖書館蒙代爾(Carol Mandel)館長在接受采訪時說道:“大學圖書館可以提供的最重要的服務之一是設計優良的空間?!蓖瑫r她認為,“當前最大的挑戰是如何確保對數字信息的持續獲取”。[12]對圖書館而言,空間再造源于藏書的變化,而對整個大學而言,是源于大學學術生態的變化和第三使命(除了教學與研究之外,與社會和經濟的合作)的興起。大學在推動科學數據開放、合作和共享的同時,吸引了大量企業向大學園區靠攏,形成大學技術(technopole),如斯坦福大學、劍橋大學周邊已形成了強大的與大學合作的企業群體。如今以大學為中心的區域創新集群正引領全球經濟走出困境。大學圖書館通過其場所的功能,扮演合作研究和跨學科交流的重要角色。
另外,隨著當前大學MOOC教學方式興起,給圖書館帶來新挑戰。大學圖書館需更加關注和用創新的方式支持MOOC教學和研究。
今天,從紙質館藏到數字館藏,從個體研究到合作研究,大學圖書館的功能正在悄悄地發生變化。大學要保持健康發展,就要激發創新活力,而大學圖書館是激發創新活力的重要平臺。大學的動力之源過去是藏書,現在是知識,過去靠圖書的流通,現在靠知識的交流,過去閱覽室是為了滿足個體閱讀和研究,現在信息共享空間是為集體學習與合作設置的。所以以藏書為核心的傳統圖書館已經逐漸被以知識為核心的現代圖書館所取代。實踐證明,作為場所的大學圖書館在校園中的地位是獨特而無可替代的,沒有哪一個建筑能像圖書館更具象征性或物理性地代表一個機構的學術心臟。[12]
大學圖書館的明天——走向以知識為中心的時代
大學圖書館正處于發展的新起點上。大學的未來圖書館將是什么模樣,取決于今天的轉型和這一代圖書館人的努力。未來的大學圖書館依然是大學的心臟,而激活大學動力之源不再僅靠圖書,而是靠包含圖書、數據、圖表等在內的知識,大學圖書館要設立的是激活知識交流的創造型空間。
注:關注微信“景風科技”查看(2014圖書館版)新媒體聯盟地平線報告
2014年8月國際圖聯里昂年會上發布了一份《圖書館地平線報告》(The NMC Horizon Report:2014 Library Edition),[13]提出了未來五年技術對大學圖書館的影響。新媒體聯盟(New Media Consortium,NMC)自2004年以來每年推出《地平線報告》,提出高等教育領域未來1-5年中可能會被廣泛應用,并對教育發展起到重要影響作用的技術。2014年度的報告,主要是針對大學圖書。報告分近期(1-2年)、中期(3-5年)和長期(5年以上)三段時期。提出六個關鍵趨勢:
(1)聚焦研究型出版品數據管理(近期);
(2)移動內容與傳遞的優先分級(近期);
(3)學術記錄不斷變化的性質(中期);
(4)增加研究內容的可及性(中期);
(5)技術、標準與基礎設施持續不斷的進步(長期);
(6)新形式的跨學科研究的興起(長期)。
提出了六個顯著的挑戰,分成可解決的、困難的和棘手的三個部分:
(1)學術與研究型圖書館服務嵌入于課程中(可解決的挑戰);
(2)重新思考圖書館員的角色與技能(可解決的挑戰);
(3)收集和保存研究數據的數字化產出并納入館藏(困難的挑戰);
(4)發現系統的擇優競爭(困難的挑戰);
(5)支持積極變革的需求(嚴峻的挑戰);
(6)持續推進整合、互操作與協作的項目(嚴峻的挑戰)。
此外,還有六個對學術與研究圖書館的重大科技發展,分成1-2年、2-3年和4-5年三部分:(1)電子出版(1-2年);(2)移動應用(1-2年);(3)文獻計量學與引文技術(2-3年);(4)開放內容(2-3年);(5)物聯網(4-5年);(6)語義網與關聯數據(4-5年)。今天的轉型將為未來發展奠定基礎。國際上一些大學圖書館的轉型實踐已經為我們描繪出了未來大學圖書館的形象。最近有一項調查很說明問題,特諾比爾(Carol Tenopir)對美國100家以上的大學圖書館訪調發現,已有近20%的大學開展了數據管理服務,在最近兩年內將有40%的大學開始對科研人員的數據進行保存管理。美國一些大學圖書館不僅有系統網絡中心,而且有數字人文中心、數據管理中心,并設立了數據管理崗位,如在伊利諾伊州立大學有數據館員(data librarian)崗位,在俄亥俄州立大學有數據管理服務館員(data managementservices librarian)崗位,雖然名稱不同,但它反映出圖書館工作崗位性質的變化,圖書館的數字化業務正在走向深入,從系統管理深入到了內容挖掘與服務。
國外一些研究型圖書館已經建立數據中心(Data Center)。而國內這一工作是由大學或者研究機構層面在做,圖書館參與的很少。為什么要建數據中心呢?這與學術出版轉型有關。在過去的數百年里,以文字為主體的紙質型出版是學術出版的主流,而今日數字出版為學術成果的展示提供了創新的途徑。如今圖表、數據以及各種形式的學術成果將代替單一的傳統圖書形態,以DOI(數字對象標識符)為例,全球兩家最大的DOI發布機構CrossRef與DataCite已經發布了7500萬個DOI。2014年11月10日兩家機構在英國牛津呼吁更加積極地推進數字資源的揭示與共享,并承諾為研究者提供無縫查詢所有研究機構的數字資源,并使數據成為學術記錄中一流的、可辨識、可參考的和可引用的元素。[14]由此可見,數字資源已經成為不可缺少的學術資源,以紙質圖書為主體的時代即將過去,圖書館必須與時俱進,不斷適應新時代轉型與發展的需要。
結論
在未來,大學圖書館將成為知識出版和交流的中心、技術創新與文化的中心、知識資源的中心。到了那個時候,流通依然是確保大學生命體更加順暢的方式,但這種流通不僅發生在大學內部,而且與外部社會緊密關聯。大學圖書館將成為知識連接器,將大學與區域、與世界連接起來,將昨天、今天和明天連接起來。